申泽在外面焦急地搓着手，跺着脚，火势虽然得到了控制，但是很多人都没跑出来，惨叫声不绝入耳。

突然一个身影飞奔而至，看见眼前的大火茫然了片刻，瞬间就要冲进火海，但下一刻他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，转头拿出贴身令牌，对申泽阴沉焦急地说，“我乃宁王府侍卫莫寒，宁王在里面，现在不管你用什么法子，赶紧救人！”

莫寒说完也不看申泽的脸色，转身奔向了火海，试图闯进去。

申泽以为上一刻，他这个执金吾就做到头了，没想到这一刻他才是真的天塌了！

宁王是谁？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，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人！

申泽此刻已经摇摇欲坠，站都站不稳了，急得腿抖手也抖，声音颤颤地说，“快救人！快救人！”

万花楼里面响起可怕的撕心裂肺的叫喊声，底下戚景澜和楚宁止在黑暗中默默对峙。

戚景澜嘴唇发干，嗓子像要冒烟一样，“殿下不用在这炸我，我是学宫的一个先生，我是谁的人？”戚景澜咳嗽一下清了清嗓子，说，“我当然是皇上的人！”

楚宁止感觉胸口钝疼，但生生冷笑了出来，“你是谁？在大楚待了这么多年，难道已经忘记自己是南齐的人了？”

戚景澜眸子震动，被压住的手指抑制不住地在颤抖。半晌后，他镇定下来，眸中狠戾隐现，却冷冷地笑出来，“宁王殿下在说什么，我倒是听不懂了，”此刻他头脑无比清醒，“什么南齐，我是土生土长的大楚人！”

楚宁止在黑暗中，冷哼了一声，就像是平静无波的水面，突然被扔了一颗石子，搅起了一圈涟漪。

“你听得懂。”楚宁止说道，随后剧烈的咳嗽，他感觉自己咳出血了。

戚景澜说，“今日你我皆会丧生于此，什么身份都不重要了。”

楚宁止声音冷淡，极力压住想咳嗽的冲动，他怕肺被咳出来，“现在倒是不装了，连殿下都不称了。”

“都要死了，”戚景澜感觉自己眼前好像有点模糊了，“宁王殿下还在意这些礼节？今日你我都出不去，咱俩可是彼此见到的最后一人。什么宏图大业，什么秣兵厉马、韬光养晦，都没用，就算你今天知道了这里的秘密又如何，就算你知道了楚潇落的真实面目又如何，今日照样得跟我一起窝囊地死在这里。”

戚景澜讲完了，感觉自己呼吸有些困难，他听见楚宁止没有声音，断想他现在应该也不好受。

半晌后，楚宁止却突然出声，“本王不会死，你也不会死，本王要你眼睁睁地看着本王出去，怎么打败楚潇落！”

他突然有些疯癫，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，说，“本王是大楚的宁王，是父皇最宠爱的皇子，本王是天命所归！本王今日不会死在这里，本王会迎娶心爱的李朝云，会登上至尊宝座，会睥睨这天下，会和前世一样，唯我独尊！”

戚景澜觉得一定是自己出现了幻觉，觉得自己听错了，这楚宁止怕不是疯了，说的话他是一点也听不懂。

他强撑着声，说：“宁王殿下终于暴露了自己的野心！”

“野心谁没有，”楚宁止视线也开始模糊，说，“楚潇落装得一手好纨绔，他就没有野心吗？”

两人都没有再多余的力气说话了。

戚景澜在心里默默祈祷着，别来人，千万别来人，尤其是楚潇落，就让他俩一起死在这里。楚宁止若是出去，少不了一番麻烦，用自己换一个宁王，值了，也算是报了当年的恩。

火着起来吧，把一切都销毁。

戚景澜默念着。

***

万花楼已经剩下了一座空架子，滔天的火海，逐渐的小了，外面狂风已经收敛，天空微微下起了小雨。

楚潇落抬眼望着天空，这雨来得及时。

大火在逐渐褪去，在混乱中，楚潇落冲进了摇摇欲坠的万花楼，他站在火海中央，辨别出方向。

楚潇落径直向地下室入口方向走去，戚景澜知道地下室的存在，他一定会在里面。

楚潇落当年修建这座地下室的时候，考虑到了所有的因素，虽然不能抵御这般大火，但撑个一时半刻还是可以的。

也是因为这一点，楚潇落相信戚景澜一定还活着，他一定在等自己！

他来到入口的地方，整个地面已经凹陷下去，上面还横七竖八地杂乱分布着烧焦的横梁。

此口已经毁了，不可能进入，楚潇落冷静地吩咐卓影和月离，“去看看有没有能下去的地方。”

火在一点点腐蚀万花楼的框架，被大火烧断的木头不断往下掉，用不了多长时间，整座楼的框架就会坍塌，那个时候恐怕人真的被埋在了底下。

卓影在那边叫了一声，楚潇落赶紧过去，只见那里塌陷下去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空洞，上面虽然也横乱着木头等杂物，但是清理清理，应该可以进去。

“搬！”楚潇落一声令下，卓影和月离开始合力搬开横在洞口上方的焦木，一番清理之后，楚潇落毫不犹豫地率先下去了。

楚潇落每迈出一步，就会被绊着，或者直接前方无路。

下面氧气稀少，又加上着火，他都感觉有些胸闷，此时更不能打火。楚潇落只能凭上面还未熄灭的微弱的火光一点点向前移动。

就在戚景澜快要闭上眼的时候，突然听见不远处的“嘎啦”一声，是有人踩木板的声音，接着楚潇落的声音传过来，“戚景澜？……，戚景澜？”

已经迷糊的楚宁止，听着这叫声也瞬间惊起了几分精神，他甚至笑了起来，“本王就说我们死不了，你看，楚潇落来救你了。”

戚景澜没有出声。

楚潇落灵敏地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，“戚景澜是你吗？”

半晌后，没有回音。

楚宁止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痛了，他甚至享受这种痛，他笑说，“怎么不回答，看来本王的皇叔还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。”

楚宁止话音刚落，楚潇落颇为冷淡的声音就传了过来，“是皇侄啊。”

楚潇落听声辨位，已经来到了两人近前，他漆黑的眸子，在微弱的光芒中，更显明亮，犹如寒芒。

他看见了被压着的戚景澜。

外面大火这会已经熄灭，沥沥淅淅的小雨已经慢慢转变为中雨，底下的烟气已经散了大半，热度也开始慢慢降下来。

戚景澜抬眸看了一眼楚潇落，微弱地叹了一口气，“你到底是来了，十爷。”

楚潇落蹲下来检查戚景澜的状态，估计了一下现在的形势，随后冷声说道：“别说话！”

随后楚潇落向上方喊，“卓影，月离，人在这里，去找人！”

楚宁止在一旁虚弱地道，“我的十皇叔，你不藏着了？”他喘了一大口气，“怎么说我也是你的亲侄子，不过来看看我吗？”

在先帝的所有皇子中，楚潇落排行第十，算是小的了。楚宁止把楚潇落叫十皇叔，但是实际上两人没差几岁，都是风度翩翩，风华正茂的青年。

楚潇落检查完戚景澜，若是及时救出去，问题不大。随后他站起来，向楚宁止走去。

楚潇落在楚宁止上方，俯瞰着楚宁止，在大火烘烤的地下室，楚宁止第一次这样面对自己这个皇叔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。

楚潇落就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，不说话。

“皇叔，”楚宁止尽量保持平静，他的心在胸腔扑腾拼命地跳，楚潇落会不会杀他，“你要杀我吗？”

沉默半晌，只有上面卓影他们在搬东西和挖掘的声音。

楚潇落声音冰冷地说道，“好侄儿，你不是叫皇叔过来看看你吗？”

楚宁止从未听到过楚潇落这样的声音，顿时汗毛倒立，头皮发麻，活了两世，他竟然会怕一个自己从来没放在眼中的人。

上面的声音越来越大，楚宁止心想一定要拖住楚潇落，千万不能让他对自己下手。

就在楚潇落要蹲下来更清晰地看他的时候，楚宁止如临大敌般大喊，“父皇不会放过你！”

楚潇落在黑暗中笑了，“皇兄为什么不会放过本王？本王又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？”

这个说话的当，突然有人稳稳当当地从另一面跳了下来。

楚宁止突然很激动，“一定是莫寒过来了，”他眼睛向上凝望楚潇落，“你错过了机会。”

随后他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大喊，“本王在这！”

脚步声渐渐逼近，一个黑色的身影缓缓地出现在眼前。

楚宁止率先察觉出不对劲，莫寒的身影要比眼前这个娇小的身影大很多。几乎是一瞬间，楚宁止就认出了来人。

李朝云！

“看见十爷一直没上去，”李朝云开口，楚潇落心却猛地跳了一下，“我便下来瞧瞧。”

“担心我？”楚潇落故作放松，倏忽一笑，“不是让你在外面呆着吗？”

“我就是担心你，”李朝云这话对楚潇落说的，但是看的人却是楚宁止，“不行吗？”

楚潇落微微往前探了一下身子，不知是不是故意的，拦住了李朝云的视线。

“嘴上说着担心我，”楚潇落恢复了往常那个浪荡的公子哥的形象，“看的却是别的男人，不合适……”

李朝云抬眸瞅楚潇落，楚潇落“深情脉脉”地回看她。

楚宁止听到两人的谈话，他有些说不出的失落，好像有些东西从他心间流走了，那种感觉，比此刻他被压在下面还要痛苦万分。

“李小姐和十皇叔好像很熟？”楚宁止努力克制自己的冲动，“本王以前倒是不知道。”

李朝云低头，声音森然地说，“那你现在知道了。”

楚宁止一愣，这话音有杀机。他怎么都不理解，李朝云为什么会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，这一世，他想慢慢来，一步一步地，让李朝云重新爱上自己。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？

突然他浑身冒虚汗，难道李朝云发现了陶铁悝和钟锦良是他派去西北的人？或者陶铁悝和钟锦良是她杀的！但是李朝云这会肯定没有这个能力，她杀不了陶铁悝，更没办法杀了进入呼延烈大帐的钟锦良。

楚宁止迅速地思考着，但如果不是这样，她为什么会这么恨自己，甚至对自己起了杀心？难道这一切是楚潇落做的？他们暗自勾结到了一起？

李朝云摸向腰间，楚潇落知道她想做什么。

他欺身向前，几乎与李朝云贴上，他在俯在李朝云的耳旁，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，“你不能杀他，外面所有人都知道宁王在下面。”

“知道又如何，这是天灾，是意外。就是楚渊也无话可说！”李朝云低声说。

“戚景澜活着，”楚潇落解释着，“楚宁止死了便是蹊跷，是蓄意为之。楚渊如果知道你来过这里，他是不会放过打压李府的。”

李朝云想要抬头瞅他，结果撞到了他的下巴。下一刻，楚潇落猛得将李朝云拽入自己的怀里，双手紧紧护住她的头部。

上面有断落的木头落下！

下一瞬，突然新鲜的空气涌入，雨滴落在了楚宁止的脸上，上面打通了。

“本王在这里！”楚宁止大喊道。

楚潇落松开李朝云。

巡军兵吆喝着，压在楚宁止和戚景澜身上的重物被抬起来，楚宁止和戚景澜在最后一秒失去了意识。

申泽看到楚宁止被抬出来的那一刻，已经顾不得形象了，直接腿软倒地，在大雨中连哭带喊，然后才拼命站起来，追着楚宁止跑去。

申泽在雨中一面提着衣袍跑，一面哭着喊“宁王”。莫寒在前面不要命地抬着楚宁止的轿子往宁王府奔去。

早就候着的太医见到宁王后，慌忙地赶紧上前查看伤势。莫寒将无关的人拦在外面。

申泽也被拦在外面，他抬头往里看，急得直打转。

“申大人先去处理火场情况吧，”莫寒面无表情地说，“王爷这里您就不用守着了。”

申泽纵然再心急如焚，也知道自己守在这里没用，他就是想让宁王在醒来的时候，知道他全力以赴地救了殿下。

他俯了俯身，向宁王方向行了一个礼，随后直奔万花楼，火灾后续情况还要处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