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间冷暖，官场厚黑。

楚潇落和李朝云对坐着，同时也对视着，沉默在蔓延。

李朝云率先移开视线，向窗外望去，窗外忽然刮起了风，风中带着一点瑟瑟的味道。

李朝云走到窗子旁打开窗子，说，“月白楼只是我讨生活的工具而已，”她伸手在空气中试了一下，说，“这风刮得有点大。”

楚潇落站起来向李朝云走去，瞥眼看了一眼外面，对李朝云说：“将军府缺钱？”

李朝云毫不犹豫地回道，“我缺。”

门外月离和候擎大眼瞪小眼，月离感觉候擎比自己高大，有心挺直腰板，不想占据下风。候擎用余光瞥了一眼月离，不屑一顾的样子。

“月白楼这么忙，”月离终于忍不住说道，“侯掌柜不去招呼招呼吗？”

候擎面无表情，“用不着我。”

月离知道王爷好不容易与李小姐见上一面，这会他更要为主子创造更多机会，说，“这也用不着你。”

候擎看了一眼月离，没说话，还是站在那里岿然不动。

正待月离想要再说话时，看见卓影匆匆跨着台阶疾步上楼而来。月离看见卓影急色匆匆的脸色，便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事。

“卓影！”月离上前一步相迎，“怎么了？”

“王爷呢？”卓影低声急促地问。

楚潇落和李朝云在里面听到了说话声，推门出来，看到了卓影和月离他们。

卓影对楚潇落行了一个礼，然后看了李朝云一眼。

李朝云刚要跨步离开，楚潇落出声，“什么事？”

卓影弯腰禀告，“王爷！万花楼走水了，此刻火已经烧了大半！”

卓影顿了顿，说，“东西没来得及转出，戚公子还在里面。”

楚潇落目光凛冽，他回头看看窗外，风刮得更大了。

***

李朝云突然反应过来，刚刚在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气味是哪里来的了。

月白楼与万花楼之间只隔了两条街，今夜风大，这火势怕是突然之间起来的。

楚潇落和李朝云对视一眼，两人默契地同时迈步往楼下去。

月离、卓影和候擎也跟在后面。

楚潇落大步流星，李朝云也疾步快走。

卓影快步跟上来，低声说，“戚景澜先去了王府上，后来径直去了万花楼。不到一刻，火突然之间就着起了，从内部开始，人蜂拥着往外挤，不少踩踏的，还有一些没跑出来的，包括戚公子。”

楚潇落面色不愉，说，“戚景澜今天跑哪里去干嘛？”

现在已经能看到万花楼方向火光滔天，滚滚黑烟直上苍穹。

楚潇落和李朝云加快了脚步。

“王爷，”卓影突然说，“您不能出现，戚公子就是去万花楼找您的，下午戚公子去府里找您，看门的老何说您往万花楼去了，当时很多街上的人都听见了，您要是不在万花楼，总归后面要费一些解释。”

楚潇落停下脚步，思考片刻说，“从后门进。”然后他转向李朝云，“你直接过去，一切小心。”

李朝云点了点头，也说了一句，“你也多加小心！”

说完楚潇落转身向相反方向快步走去。

李朝云看着楚潇落的背影讳莫如深，对候擎说，“你先回月白楼，陶家的人也在，别被发现。让黑坞带人赶紧过来。”

候擎应声，对李朝云说道，“小姐小心！”，说完之后果断地往回走。

李朝云到万花楼的时候，火烧得更大，人已经不能到近处。现场一片混乱，从火海中逃出来的人，大部分也受了严重的伤，不是被烧得面目全非，就是被烫伤的满地打滚，还有全身一片焦黑，只能微弱地喊出救命声。

现在更为致命的是火越烧越大，大风一刮，周围的屋舍也被引着，这样下去，火势得不到控制，恐怕一整条街都要被淹在火海中，而这条街的尽头就是皇宫的西南宫门！

嘶喊声，救命声，都被吞噬在滔天的火光中。

负责巡逻这一片的巡军，已经在维持秩序和疏散人群，但是竟然没有一个人进去救人，眼看着万花楼整栋楼都快被火吞没，里面还有数十人在挣扎求生，而万花楼周围商铺和屋舍人群还未疏散。

李朝云刚挤到前面，看清状况，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，“让开，都让开。”

李朝云回头一看，申泽在众多巡军兵‘簇拥’下走过来。

申泽，京都的执金吾，专门负责京都重大走水，盗窃等相关案件。

此时申泽看着眼前的景象，竟然好似无感一般，不甚在意地吩咐着，“去救火吧。”

突然火场中的一个巡军兵急匆匆向申泽跑过来，在火海的炙烤下，脸色竟然一点红色都没有，二是满脸惨白，巡军兵见到申泽跪下行礼，急声说，“大人，里面还有大约二十六人没有逃出来，怕是凶多吉少。”

刚刚还镇定的申泽，听到这个数字，脸色骤然大变，顶着大风呼喊，“怎么那么多人没救出来！你们是干什么吃的，赶紧去救人啊！”

风吹得袍子乱飞。

小巡兵连爬带跑地冲向万花楼救人，一边跑还一边大喊，“快救人！快救人！”

申泽一看刚才跟自己来的人还在慢吞吞地走，立刻勃然大怒，直接上脚踢其中一个士兵的屁股，大声喊道，“叫你们快去救人！救火！都干什么吃的！”

所有巡兵立刻动了起来，冲进了火海，但是火势太大了，根本无法靠近，更不用说进去救人，他们只能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大火，无力地用微弱的水救火。

申泽感觉自己的面前，自己的全世界都是火光，这下他开始着急了，手和腿忍不住地发抖。

李朝云漠然看着申泽。

下一刻，黑坞带人赶到，恰好出现在了李朝云身后。众人看见眼前的景象，脑海中立刻出现一个词：人间地狱。

李朝云沉声说道，“万花楼东边往里是闹市区，那边住户庞杂，屋舍建筑紧密相邻，绝对不能让火蔓延过去；万花楼西边往里是皇宫，也不能让火烧过去。”

黑坞等人脸色严肃地听李朝云说。

“黑坞，你带人去西边，无论什么方法务必把火给我阻断了！”李朝云面色沉静地说道。

黑坞应了声，带上几个人就向西边奔去。

“其余人，跟我走！”李朝云冷声吩咐道。

李朝云功夫好，脚下步子快，后面的人有点跟不上。黑瞎子一边马不停蹄地追着李朝云，一边对前面的人说，“小姐，你可慢点，我答应了候总管和黑副总管，你可千万不能出事。”

下一刻，李朝云在狂风中停下了脚步。

这会儿刮的正好是东南风，风带着火光铺天盖地向东边闹市区而来，很多人家听到声音的，爬起来连衣服也来不及穿就赶紧往外跑，但还是有被大火困在屋里出不来的。

而更多的是很多人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甚至还在睡梦中。如果大火得到不到控制，还会有更多伤亡，百姓何辜！

李朝云猛然回头，对所有人说，“敲门！挨家挨户敲门，让大家赶紧起来，赶紧走！”

所有人应声回答，“是！”

李朝云回头看看浓浓黑烟，沉着冷静地说，“黑瞎子，你负责疏散人流，千万别发生二次伤害。”

黑瞎子立刻站直身体，应声答道。

李朝云则疾步往前去，她在玲珑阁门前停下。这座和月白楼名声几乎齐名的店铺，在京都贵女中享有盛名的珠宝库，背后的主子也是李朝云。

然而李朝云此刻没有半点犹豫，直接推门进去，下面的人正在有条不理地规整物品，看见主子过来，赶紧上前行礼。

“不用行礼了，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，”李朝云对着众人说道，抬眼打量周围，货架等都已经空了。

玲珑阁掌事在一旁解释道，“东西都收起来，运走了，就还剩最后一点了。”

“做得对！”李朝云对掌事的做法非常满意，“剩下的不要了，来不及了，现在所有人开始拆房子。”

李朝云音落，众人一脸茫然，一瞬间不知如何是好，竟然都没动。

李朝云已经开始动手，看见大家没有反应，回头说，“都愣着干什么？”

众人这才反应过来，主子说得是真的，便二话不说开始动手。一座往日络绎不绝，人声鼎沸的玲珑阁，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，已经变成一块长方形的巨大空地，仿佛这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玲珑阁。

李朝云刚刚拆完玲珑阁，火势就已经蔓延到琳珑阁而现在已是空地的西侧，火势到了这里，堪堪侧面没有建筑屋舍，加上着火屋舍较矮，火势才没有继续蔓延，着了小半个街，所有人束手无策的大火终于在这里慢慢停了下来。

直到这时，玲珑阁的众人们才反应过来，为什么李朝云让他们拆玲珑阁，心下不由得对这个未见过几面的主人感到敬佩。

***

戚景澜被烧断的横梁砸到了腿上，上半身又被倒下的书架卡住了。火还没有蔓延到地下，但是烟已经一股股的涌进了地下室，火烤着地下室，气温骤升，戚景澜被烘烤的胸闷，大口大口地喘气。

戚景澜费力地把鼻子埋进胸前的领子里，不让浓烟进入到自己的嗓子。

他微微地咳嗽着，静静地不出声。周围一片漆黑，但是他感觉应该很混乱，因为一动不能动，这里好像地震过了一般。

他觉得自己有些倒霉，偏偏被他赶上了，但是他又觉得幸好被赶上的是他，而不是楚潇落。

想到楚潇落，戚景澜在脑海中费力地想，他可千万别来救自己。

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木板断裂的声音，楚宁止也被压在了下面，他刚刚试图用手推开身上的木头，但腰上的一块木板断了，压得反而更紧了。

楚宁止喘了一口气，说，“你不说话，你猜楚潇落会来救你吗？”

戚景澜知道楚宁止在这里，但他刚才还抱着一丝侥幸，他希望楚宁止已经死在这里了，被砸死，被闷死都行，总之是不能活着。

“我听到你的喘气声了，”楚宁止笑了，说，“戚景澜，你还没死。”

戚景澜换一面捂着自己的鼻子，说，“楚潇落为什么来救我，我跟潇亲王又不熟。”

楚宁止感觉汗顺着他的脸颊流到了他的眼里，他感到蜇得慌，有点睁不开眼，“你跟楚潇落什么关系，本王稍微查查就能知道。”

戚景澜不说话，他在衡量楚宁止说得是真是假。

楚宁止好像能猜透戚景澜内心所想，全然不在意自己身处险境，“你是谁的人，恐怕没有人不知道，这在京都在皇后都不是秘密。”

戚景澜在黑暗中转动黑眸，阴沉地说，“宁王觉得今天能出去吗？”

“不重要，”楚宁止用尽全身地力气，艰难地动了一下身子，“无论本王出没出去，楚潇落的真面目都会传到父皇的耳朵里，你猜欺君是什么罪？”

戚景澜拼命地转动大脑，一脸严肃地思考，完全不是平时那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，他不能心慌，一点异样也不能让楚宁止察觉出来，“素不知宁王竟然是个惯开玩笑的人，说的话竟使我这个学宫先生都不知道什么意思了。”

越来越热，烟气也越来越浓。

楚宁止猛地咳嗽一声，说，“你装糊涂也没用，地下室的这些消息和东西虽然被毁了，但仔细查一查便知道背后的人是谁。”

戚景澜面色越来越沉。楚宁止不好糊弄。

他本来是来找楚潇落，这段时间一直没见着他，正好最近新得了一个消息，便赶去他家见他，没想到老何说楚潇落来了这里，他便直奔万花楼而来。

结果到这里找了一大圈，没看到楚潇落的人影，便以为他肯定在地下室，没想到刚刚走到这里，上面突然就着起了大火，他喊了两声楚潇落，听见人不在，才往外跑，结果就这个当，上面横梁突然垮塌，几乎是一瞬间他就被埋到了底下。

最让他震惊的是，在他倒下的那一刻，看到了楚宁止的身影。

楚宁止从里面走出来，手上拿着东西，看了一眼被压在下面的戚景澜，转身就要往外走，没想到在楚宁止迈步的那一刻，他也瞬间被砸到了底下。

苍天饶过谁？戚景澜心想。